45歲的蕭清元是土生土長鹽埕人,小時候見證鹽埕風華的最後夕陽,「大家都說鹽埕曾是不夜城,我沒看過,但小學同學常會不見,聽說是出國,我很疑惑,但事後才知都是真的,有錢人很多。」

蕭清元念國際商工機械科,「18歲媽媽去幫我算命,說是適合作髮型設計師,我就是傻傻進來做!」剛學美髮時很多員工,但爸媽是老闆,大家把他當少爺,沒有認真要求,他就跟爸媽說,乾脆把員工都辭掉,後來果真員工越來越少。他從洗頭開始學起,也不時去台北學藝交流,入行已近30年。

蕭清元在資源極少條件下,舉辦鹽埕奶茶節、玩具節,創造商機。凃建豐攝
蕭清元在資源極少條件下,舉辦鹽埕奶茶節、玩具節,創造商機。凃建豐攝

由於不是科班出身,蕭清元常想,為什麼要這樣剪髮、吹髮,怎麼整理?比別人想得更多,看很多書,慢慢才開竅。現在大家都追求快速時尚,但他看過有位設計師一剪2小時,仔細觀察才知,剪髮像是蓋房子,要有結構支撐。

2013年蕭清元有了兒子,小孩逐漸長大,就需要更大活動空間,鹽埕有一個愛河公園,讓他產生很多想像期待,想要透過選里長來改變空間,2018年首度參選里長,但結果失利。

里長確實是溝通橋梁,蕭清元發現改變沒那麼簡單,於是開始辦很多活動,選第二次又察覺政治情勢好複雜,現在小朋友逐漸長大,自己也越來越忙,就沒那麼熱衷。

鹽埕奶茶節設計吉祥物「Q力」,還舉辦吉祥物誕生快閃活動。蕭清元提供
鹽埕奶茶節設計吉祥物「Q力」,還舉辦吉祥物誕生快閃活動。蕭清元提供

為了推展鹽埕觀光,2019年10月蕭清元成立私密社團「鹽埕研究所」,和朋友聊鹽埕的各種故事,結果一個月就破百,很快又破萬,真的挖出不少鹽埕故事,一直連結不完,他也構想出「越在地、越國際」願景。

致力地方創生的「鹽埕研究所」活動量極大,看似全職工作,但蕭清元還是持續擔任髮型師,他說,現在幫人剪髮都是預約,所以可以安排空檔時間做一些社區事務,如果正常上下班,就真沒辦法,這也是巧妙因緣。「客人以為我沒在工作,其實我只是利用空檔。算起來,做社區活動時間應該比美髮工作時間多。」

COVID-19疫情在2019年爆發,台灣初期仍在控制範圍內,但已逐漸影響消費,2020年10月蕭清元為提升鹽埕商機,舉辦「奶茶一條街」活動,推出電子支付、5折優惠價,替當地商家帶來報復性消費人潮。

疫情期間蕭清元整合地方資源,舉辦鹽埕奶茶節吸引人潮。蕭清元提供
疫情期間蕭清元整合地方資源,舉辦鹽埕奶茶節吸引人潮。蕭清元提供

蕭說,新樂街有很多奶茶店,他想到可以辦鹽埕奶茶節,就約店家開會,但講到名稱就吵架,很多人想辦的是鹽埕美食節,還有人問說想圖利誰?蕭說,「我又不是開奶茶店,能圖利誰?」過程並不順利,但最後仍有13家參與,各出幾百元來請人設計海報。

沒想到效果奇佳,吸引很多人潮,一個月活動結束,蕭問店家業績如何?大家都不透露,但每個老闆都笑嘻嘻!蕭清元想說辦完就好,沒想到大家要他繼續辦,越來越多店家加入,也更多想法,今年10月要辦第六屆。

鹽埕奶茶節辦完第二屆時,就被勞動部發展署看到,希望第三屆活動擴大,透過計畫挹注2名專職人力,還引介高雄科技大學參與,不僅學生,連校長都來捧場。第五屆時高雄市教育局高中職輔導團介紹學校參加協力,海青工商廣告設計科5位同學來幫忙,第一次見面時老師笑說,「這裡面有4個不良的」,他有點疑惑,到學校拜訪時才知道這幾個學生不愛穿制服、不理老師,上課還吃泡麵。

鹽埕奶茶節號召青年學生共襄盛舉。蕭清元提供
鹽埕奶茶節號召青年學生共襄盛舉。蕭清元提供

學生一開始也不太理蕭清元,蕭就問誰最會畫,大家都說某個男生,他就請這位先動筆,也真的很厲害,「我覺得有靈魂」,作品當封面發行後,連老師都誇有水準。

家長前來拜訪蕭,「你怎麼感化這些孩子呀?!讓他們變這麼厲害!」蕭說,「本來就厲害。」後來這些學生都逐漸配合學校規矩,穿制服上學,做事有禮貌,都有升學目標,今年升格為活動顧問。蕭問,「你們怎麼會這樣?」學生說「跟你學的!」蕭說,其實他只請過負責鹽埕走讀的三民家商12位學生吃一次飯,配合店家會請學生飲料、吃飯,但從無活動經費。

今年4月間蕭清元與高雄市觀光局前進日本,參加「2025 台灣高雄日本關西地區觀光推介會」。蕭清元提供
今年4月間蕭清元與高雄市觀光局前進日本,參加「2025 台灣高雄日本關西地區觀光推介會」。蕭清元提供

2022年3月駁二藝術特區店家「大港製造」要結束營業,將店內玩具都送給蕭清元,蕭腦筋一轉,想到兒童節可以辦活動送人,也等於資源回收再利用,就從於4月1日到30日舉辦「鹽埕玩具節」,在兒童節連假及每周六、日舉辦套圈圈遊戲,民眾只要到17家牛排館、茶飲、餐館等合作商家消費,不限金額就可任選1個二手玩具及套圈圈體驗券1張,吸引許多親子家庭前往挑戰,短短3天送出近千個二手玩具,店家的生意也比平常好上許多。

隔年很多店家要蕭繼續辦第二屆玩具節,可是玩具已經送光,蕭清元和工作夥伴只好再去募集玩具,撿紙箱做戳戳樂玩具,今年更是做了大型扭蛋機,且以聯合國永續發展17項目標為方向,進行資源回收。

蕭清元說,「越在地、越國際」是真的可以具體實現,去年跟高雄市觀光局到越南推廣鹽埕觀光,跟當地業者、網紅說,大家可以一起合辦活動,奶茶節跨國結盟,獲正面回應,目前正規畫中,今年有電視台將鹽埕玩具節活動做成英文版。今年4月間再與觀光局一起前進日本,參加「2025台灣高雄日本關西地區觀光推介會」,把最新出版的《瘋盬埕》刊物帶到關西現場,向大家介紹鹽埕奶茶節、鹽埕玩具節等在地盛事!

「鹽埕小熊」到日本大阪現場製作台式珍珠奶茶,讓日本朋友一喝直呼「歐依細!」右為日本旅遊作家小林賢伍  蕭清元提供
「鹽埕小熊」到日本大阪現場製作台式珍珠奶茶,讓日本朋友一喝直呼「歐依細!」右為日本旅遊作家小林賢伍 蕭清元提供

「鹽埕小熊」從台灣帶原料到現場製作台式珍珠奶茶,粉圓Q彈、鮮奶濃郁,讓日本朋友一喝直呼「歐依細!」日本觀光業者品嚐後紛紛表示:「為什麼不開到日本來?」

蕭清元的媽媽林美秀(1957年生)回憶起幫兒子算命過程,大笑說「算命仙只說這個兒子以後會很特別!」

林美秀說她出身台東市望族,排行老么,身體不好,母親一天最多曾請5個名醫來照顧,還是好不了,有一天寄藥包的人給她藥吃,竟逐漸好轉。林美秀7個月大時父親去世,媽媽獨自一人養大8個小孩,40多歲就操勞過世。。

林美秀媽媽過世前,交代姊姊要栽培小妹念高中,但林美秀不想念書,想學美容。姊姊說,家裡有房子,自己開美容院就好。但請美髮師還是要花錢,最終還是虧本關門,讓林美秀去市區學手藝。結果林美秀前2個月都在洗毛巾,老闆為省錢,讓她用隔壁冰淇淋店流出的冰水,洗到都皮膚龜裂。

蕭國雲、林美秀在鹽埕相遇,一起成家創業。凃建豐攝
蕭國雲、林美秀在鹽埕相遇,一起成家創業。凃建豐攝

家人相當不捨,16歲時三姐帶她來高雄,到最熱鬧的鹽埕區學藝。林美秀第一次搭長途巴士,一路吐,想家哭三天。

美容店老闆娘是舞女,屋子正中央天花板裝一個跟舞廳一樣的燈光,打烊後老闆娘就與未婚夫跳舞,連鄰居都來跳。林美秀很害怕,在台東從未見識過,問姊姊說,「叫我跳怎麼辦?」但姊姊叫她「惦惦看就好」。後來有位女師傅結婚要離職,再找師傅,未來的老公蕭國雲就來上班了。

蕭國雲(1948年生)是高雄橋頭人,國小畢業後,就被爸爸寄在伯父開的辦桌飯店裡,飯店師傅的父親看到,向蕭爸爸說「要學工夫才行」,就被送去台南學美髮,1966年出師回橋頭開店,17歲就當老闆,1967年當兵前被留日美髮師、橋頭同鄉,挖角到高雄鹽埕大勇路「上海」美容院。1972年退伍,在鹽埕小木屋美容院工作,與林美秀同事,1975年兩人一起創業,頂下新樂街店面開了「可佳髮型」,1984年搬到現址。

林美秀與蕭國雲每年都到歐美各國參加髮藝研習進修課程。 林美秀提供
林美秀與蕭國雲每年都到歐美各國參加髮藝研習進修課程。 林美秀提供

蕭國雲說,他到鹽埕時,男師傅最高領3千,女師傅最高6百,老闆不僅以天價薪水3600元挖角,小費也歸他,他一天要剪幾百顆頭。很多人吃飽閒閒等洗頭,剪髮免錢、洗頭收8元,當時看電影一場10元,民國60年代真有這種光景。但還是應付不完,因為剪髮刀具也要消耗,才以價制量,加收5元,比吃一碗麵還貴,但剪髮生意還是作不完。

為了保持領先地位,蕭國雲、林美秀每年都去日本觀摩流行髮型,民國70幾年去英國觀摩,發現日本人也是來英國學,之後就都直接去英國沙宣美髮學院上課,在一星期的密集課程中,上午學理論、下午現場實剪,一團20人,4個人配一個老師,加上1個翻譯、1個導遊,整團要花1、20萬元,這筆開銷在當時已可買一棟鄉下房子。

林美秀到國外學黛妃髮型,加以變化。林美秀提供
林美秀到國外學黛妃髮型,加以變化。林美秀提供

蕭林夫婦回來就發表緊跟世界潮流新髮型。八、九零年代英國黛安娜王妃、第六感生死戀女主角黛咪摩爾的新潮髮型,都由可佳獨家引進,造成全台轟動。

引領風騷的可佳髮型又引進美國髮型師來台講習,請翻譯讓同業來上課,也是蕭國雲自己貼錢,這種國際交流前後長達20年。美國師傅在店裡剪髮,但沒剪過東方人柔軟髮質,曾有師傅一看就頭大,乾脆假稱肚子痛。

1979年蕭國雲去泰國比賽美髮,環太平洋有13國家參賽,這是第一次台灣出賽,也是唯一一人,結果獲得「特殊優異獎」,上台領獎時,國旗卻升不上去,主辦單位說「沒辦法,忍耐一下,中國有意見」,1980年再去美國比賽,慢慢台灣才有人出國比賽。

蕭國雲當年在國賓飯店美髮講習上示範。蕭國雲提供
蕭國雲當年在國賓飯店美髮講習上示範。蕭國雲提供

成立於1967年藍寶石大歌廳是臺灣秀場文化代表及發源地,七、八零年代達到鼎盛,轟動全台及東南亞!藍寶石火紅時,很多藝人來高雄登台前,都指定鹽埕可佳髮型。蕭國雲說,他工作忙碌,較少注意藝人歌星,但年輕員工都知道,原來蔡琴、周華健,紅孩兒、倪敏然,演包公的金超群,都是店裡顧客。他印象較深的顧客是左營出生的蔡琴非常客氣,還沒出名之前,在藍寶石二樓西餐廳駐唱,背著吉他一等就是二、三小時,也不會抱怨。

諧星倪敏然都是固定找蕭國雲剪髮,2005年5月1日電視新聞播出,倪敏然陳屍宜蘭縣頭城鎮山裡,讓蕭國雲大吃一驚,因為倪敏然2週前才找他剪髮。蕭回憶,大明星在台下很安靜,都不講話,倪有一段時間較沉寂,在高雄賣房子,後來模仿呂秀蓮又紅起來,真沒想到會突然走掉。

林美秀與蕭國雲曾有20年期間,每年都出國參加髮藝研習進修課程。林美秀提供
林美秀與蕭國雲曾有20年期間,每年都出國參加髮藝研習進修課程。林美秀提供

蕭國雲說,很多藝人都是這樣,台上人來瘋,台下很安靜,簡直像是啞巴。像是知名諧星金塗常來剪髮,台上很會搞笑,但台下很少講話,做人很好。很多演藝人員來剪髮,整團就直接上2樓,因為不要給人看到,但員工都認識哪個明星又來了。

女諧星「阿久」演技太好,而有「三八阿久」稱號,台上生龍活虎,台下悶不吭聲,都指定林美秀剪髮。有一次來店裡,懷孕的林美秀突然覺得肚子痛,要去醫院檢查。阿久說,「你趕快回來,我等你剪髮。」林說「好!好!好!」結果到醫院,醫生就說,「小孩要生了,馬上住院!」林說,「有客人在店裡等我捏!」醫生不解說,「你都要生了,還管那麼多!」

可佳髮型聲名遠播,日本美髮廠商也專程造訪。林美秀提供
可佳髮型聲名遠播,日本美髮廠商也專程造訪。林美秀提供

林美秀說,當時藝人較低調,私下不想被認出來。有時沒化妝素顏也看不準,但實在很像,店員去問,明星都否認「我不是!我不是!」

不只明星藝人,林美秀說,有位女桿弟來剪髮,說是專程來見識,因為她在高爾夫球場工作,來打球的貴婦都互問「你哪裡剪頭髮真好看?」結果都說是鹽埕可佳,「我很納悶,誰是貴婦?真看不出來!」還有一次有位顧客突然穿著很「聳」,還提白蘭洗衣粉袋子,不提名牌包,讓她非常訝異,後來才聽人說,「你沒看電視,前些日子有位老闆娘被綁票,付了幾千萬贖金才回來!」她還發現有錢人朋友很少,因為怕人借錢。

可佳髮型早期福利極佳,休假時林美秀請設計師及助理吃高級鐵板燒。林美秀提供
可佳髮型早期福利極佳,休假時林美秀請設計師及助理吃高級鐵板燒。林美秀提供

可佳髮型在當年美髮界絕對是領頭羊,業內有事都找可佳出來。蕭國雲說,「出名不快活,很多人要找你吃飯聊天,忙得要命,沒生活品質!」不只店裡忙,還常要當評審、辦講習,1979年樹德家商要開美容科,當時蕭剛得大獎,校長要蕭去當總教練,但他實在沒時間。後來作玉石生意,收藏玉觀音,開始吃素,慢慢大家都知道他吃素,才不找蕭去應酬吃飯。

蕭國雲夫婦走過鹽埕繁華又落盡,2人很想要退居第二線,但顧客都還是要找上門,一直退不了,到現在還在第一線。1984年7月30日勞基法公布實施後,因為美髮業作息很難符合法令,可佳就開始遇缺不補。蕭說,美髮業都是抽成拿業績,當年員工吃飯、住宿都是老闆負責,他到處租屋給員工住,還請人煮飯,提供水電、瓦斯,衛生紙,老闆真不好當。逐漸沒有員工後,現在都是預約,所以還能應付。

說起兒子蕭清元,林美秀說,幫忙鹽埕店家,幫忙弱勢,替兒子覺得光榮。當年算命仙就說兒子命格與眾不同,「以後你就知道了。」蕭國雲則說,兒子願意付出很好,但要知道出名不一定快活,那是吃力不討好、只有付出的工作。

藍寶石大歌廳首部紀錄片開鏡儀式,由左到右:監製朱詩倩、藝人豬哥亮之子謝順福、蕭清元、藝人田文仲、林美秀、高流執行長丁度嵐、導演楊力州、里長吳文欽。高流提供
藍寶石大歌廳首部紀錄片開鏡儀式,由左到右:監製朱詩倩、藝人豬哥亮之子謝順福、蕭清元、藝人田文仲、林美秀、高流執行長丁度嵐、導演楊力州、里長吳文欽。高流提供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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